妙筆生…花呆

先回自己家一趟的敏浩，沒有看到純情的身影，打開衣櫃的時候鬆了一
口氣，她還沒氣到直接收拾家當離家出走。

隨便換了套輕便的衣服，他再次出門驅車前往純情原來的住處，又怕撲
空，只好打電話給宇植。「喂！她現在在哪裡？！」

宇植在話筒那頭翻了翻白眼，他的職務是秘書，不是人工衛星定位導航
好嗎？「金室長十分鐘前從超市離開，按她的腳程應該快到她家了。」
還好他剛機靈的假託公事打了通電話給純情，探了口風。「是說金室長
的手機沒壞啊，您怎不直接打給她……」話尾未落，就被某個有異性沒
人性的上司掛了電話。

純情拎著兩袋從超市買來的東西從敏浩視線的右前方走過來，臉上依舊
是那款波紋不興的小老頭表情，但是敏浩就是感覺得到她不是很高興，
看到她走近，像做了什麼虧心事，連忙把自己的身子往後縮，不讓她察覺。

等她走過他的車子，他才下車輕輕關上車門，躡手躡腳的跟在她身後。

望著她踩在前面台階上的背影，敏浩不由得嘀咕：「這到底有什麼難的
？就說『金純情，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吧，sorry』這句不就好了，
我到底是為什麼一直說不出口啊？又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不過就是
個早安吻……」

因為日復一日活著而感到疲憊的時候告訴我
就算只有一點點 也想一直撫慰妳疲憊的心……

敏浩被突然發出聲音的手機嚇了一跳，來電鈴聲瞬間打破寧靜，走在前
方的純情停下了腳步。

「欸西！！！」敏浩氣急敗壞的按掉手機，又瞄了眼前面僵住的背影，
左右環顧四周沒有任何屏蔽物，於是他準備轉身逃離現場……

因為日復一日活著而感到疲憊的時候告訴我
就算只有一點點 也想一直撫慰妳疲憊的心……

手機又響了，敏浩終於忍不住煩躁，劈頭對著手機大吼，「死宇植臭宇
植，我叫你自己處理不要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不准找我！聽到沒有！」

「喂，姜敏浩。」純情轉身看到那個堂皇的背影，對他下了定身咒。

他僵硬了幾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轉身大步走上階梯，停在離她一個
階梯的距離。

「喂，金純情，誰准妳工作做到一半就翹班的……」話一出口，他差點
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是來求和的，他這不是明擺著火上加油？

突然恨起自己以前在G公司練就可以把活人氣成死人的毒舌，所以一旦
氣急攻心，下意識迸出口的話才沒有一句中聽……個人造業個人擔，他
真心懺悔了！

「低下頭。」她說。

「我是代表耶，妳一個秘書叫我低頭就低頭有沒有搞錯……」雖然這樣
嘟嚷，但奇怪的是他的脖子很聽話的軟了，徒然的瞪著凹凸不平的石頭
階面。

敏浩的眼角餘光瞄到純情高高舉起手，便如同壯士斷腕的緊閉眼睛。

好吧，他就委屈一次，眼一閉就過了；真不如被打算了，不然這莫名其
妙的冷戰像針一樣老是戳著心臟，怎樣都不痛快。

但頭頂上感覺到的不是以為的疼痛，而是意外的溫柔。他訝然的睜開眼
，只見純情輕輕揉撫他的髮，像在哄小孩一樣。她的動作相當輕柔，像
清涼的甘霖一樣，澆熄了他心底的鬱火。

他心頭一熱，正想伸出手擁抱她，自己的肚子卻殺風景響起肚鳴聲。

「咦？哪來的聲音？妳肚子餓了吧，是不是還沒吃午餐……」響得更大
聲的肚鳴聲甚至蓋過他的辯解。

純情捏了捏他僵掉的臉，「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是吧？唉唷，總讓
人操心的傻瓜！進去吧，我做飯給你吃。」

「妳說的飯不會是泡麵吧？不要這樣，為了長久活下去，別吃泡麵了，
妳都不知道裡面包含多少道化學工法……」

＊＊＊

敏浩瞪著桌上滿滿的佳餚發愣，又在此時純情白細的手橫過眼前，移動
了菜餚的位置，將手上一盤金澄色的雞蛋捲擺在他面前。

「我以為妳只會煮泡麵……妳請假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是跑去買了
這堆東西？」敏浩拿著筷子比劃了這整桌的菜。

「一個人吃飯當然是吃泡麵最方便了，不用大費周章，也省了洗碗的力
氣。」純情邊說邊將爐上的海帶湯端到桌子的正中央，一打開鍋蓋，誘
人的香氣與奔騰的熱氣直冒，讓他直吞口水。

敏浩正想開動，沒想到純情又捏了他的臉，一臉苦惱，「奶奶好像真的
沒看錯，比之前更瘦了幾兩肉，該怎麼補起來啊？」

敏浩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居然在一天以內無禮的輕薄了他的臉兩次。

「這樣不行，得再去弄個肉……」說著，純情又準備起身，敏浩抓住了
她的手。「妳沒看到這張桌子已經擠得連碗都放不下了嗎？把我養成神
豬對妳有什麼好處？晚上還不是妳累……」

「喂！」純情瞪了一眼，一筷子夾起雞蛋捲往他嘴裡塞，堵住他的混話。

正想罵她粗魯，嘴裡的雞蛋捲卻越嚼越香，讓他眼睛一亮，胃口大開，

看他像餓死鬼投胎似的，她又忍不住擔心他會噎著，「吃慢點，喝點湯。」

「這湯的味道……」

「湯怎麼了？太鹹嗎？」看他一臉驚訝，她也舀了口湯試味道。「我覺
得剛好啊……」

「跟我媽做的好像……」

「你小時候不是特別喜歡海帶湯嗎？我還記得夫人每次煮了海帶湯，你
都開心的眼睛發亮，飯可以多吃好幾碗呢。」她又嘗了幾口湯，「夫人
說過，鹽不用多，香油和蔥多一點。」

「我都忘了的事，妳怎麼都記得？」他看著她低斂溫柔的眉眼，感覺心
跳變快了些。

「有時候人會忘記，是因為心裡要承擔的東西太多了。但忘記的東西不
會真的消失，只是在等你哪一天空出了位置，將它找回來罷了。」她的
笑像春陽般薰暖。「我從小記性特別好，可能也是因為我心裡有很多空
間，可以擺得下那些。」

「不要笑！」敏浩突然大吼一聲，嚇得純情瞪大眼，「妳這樣一直笑，
我心臟就一直跳，怎麼吃飯？」說罷，他不再看她，埋頭狂扒飯。

純情但笑不語，只是伸手拿掉黏在敏浩嘴角的飯粒，就害他差點手軟
掉了筷子。

＊＊＊

吃飽飯後，兩人一起縮在小小的廚房洗碗。

「沒想到吃一頓飯，碗盤就堆得像座山……我剛用過這個碗嗎？」敏浩
雙手戴上家事手套，好奇的打量裹著白泡泡的白瓷碗。

「唉，都讓你去旁邊休息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純情想拿走碗沖水
，敏浩卻不讓她做。

「金純情，你知道為什麼三國演義諸葛亮那麼早死嗎？」

純情看著他，「……因為扶不起的阿斗。」

敏浩瞪回去，咬牙回道，「不要看著我說。」真的不是他脾氣太差，而
是這個女人就是有本事讓他瞬間炸毛。他像那個蠢阿斗嗎？

「不然諸葛先生早死的理由是？」純情默默嘆了口氣，明明她只是單純
回答問題，有人就是很愛生氣還不承認自己脾氣差。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他索性硬剝掉她的手套，把她擠出洗碗槽
範圍。「妳又煮飯又洗碗，等下是不是又要順便切盤水果泡杯咖啡……
金純情，趁我還好好說話的時候，把水果刀放下。妳唯一可以做的事，
就是坐在沙發上休息。」

見她還想反抗他的命令，他瞇了眼，聲音更冷，「妳應該知道我一生氣
，血壓就會升高，血壓一升高，心跳就加快……如果我心跳太快，會做
出什麼事連我自己的大腦都不能預測……」

昨夜糾纏的殘影突然掠過腦海，純情捧住紅熱的兩頰，立刻轉身逃開，
規矩的坐在沙發上。沒事可做的她，打量著這個看了20幾年的房子，視
線不自覺的移至他的背影。

最近常常會突然回憶起兩人長大成人後，初次重逢的情景。當時的他是
心有不甘的哈姆雷特，瘦削的背影傲氣又孤獨。如今的他，褪去戾氣，
微駝的背，似乎放下了很多重擔般的輕鬆。

「那個……對不起……早上不是故意的，那只是氣話。」看不到她的眼
睛，此時他似乎才有勇氣道歉。她也許永不會知道他有多麼害怕，會看
見她對自己失望、不信任的眼神。「就當我腦袋被牛踩了，或是神經線
突然斷掉，才會像瘋子一樣說出那種瘋話……妳心裡有公司也有我，我
是知道的－－」

敏浩突然倒抽一口氣，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純情正從背後懷抱他，甚至
可以感覺到她全身放鬆的賴在他背上。

「今天的會議很重要，你是代表所以更要準時到。如果你遲到了，感覺
像是我害你遲到的。我不希望你被人說是無用的二世祖，別人說你不好
的話，我不想聽到。」她貼在他背上說話，他感覺自己的心跳正隨她細
微的呼吸節奏跳動。

純情鬆開懷抱，將他轉過身來面對她，素淨的手輕輕拍撫他心跳急促的
胸口，「姜敏浩，以後我會多疼你一點。」

敏浩愣愣的看著她，不明白為什麼現在突然覺得很想哭。明明亂發脾氣
的是自己，說錯話的是自己，她卻這麼溫柔的回應，他值得這麼好的她嗎？

「嗯，你值得。」聽到她的回答，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把心裡的話說出口
，眼淚也不小心滑出眼眶。換了顆心臟最大的缺點就是一面對她，感性
就像潮水般氾濫，現在也是不知道該拿這沒完沒了的眼淚怎麼辦；該拿
在她面前就會變得窩囊幼稚可憐的自己怎麼辦。

「所以，你不要再生氣了，不要再不安了，好不好？」她溫柔抹去他的
眼淚，不問他流淚的理由，眼神溫暖，循循善誘的哄他，「說好。」

「好。」敏浩聽見自己低啞的聲音回答她，而她綻開笑容，像彼時他們
第一次約會，他別在她髮鬢間的花朵一樣美好。

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在她面前，那麼容易軟弱、變得窩囊，因為很
想要討她的心疼、討她的心軟，只盼她一直待在自己身邊。他沒有因為
換了顆心臟，就忘了怎麼計算，不同的是，如今的他最計較她的愛，想
要她愛自己，如同自己一般的深愛她、捨不得她。 

因為淚水而澄澈的眼裡只有她的倒影，他像怕碰壞易碎品般，輕輕撫上
她的臉頰，「以後，如果我讓妳覺得難過，說出讓妳傷心的氣話；如果
我又變得討人厭，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就是請妳……不要留下我走掉。」

感受他手心的溫度，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一定不知道，每次他帶著這樣害怕迷路、害怕被拋下的表情，讓她多
麼心疼、多麼不捨，想要更疼他一些，所以才會縱容他，忘記自己的原
則，忘記一切，只想要滿足他，想要他幸福開心。

「我哪裡都不去，傻瓜。」

她難得淘氣的揪住他的衣領，用力將他拉近自己，然後將遲給的早安吻
還給了他。

即使快樂會過去，悲傷也會過去；現在，這個瞬間，我想在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