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P1- 18歲 >
18歲,人的一生中唯一的18歲,往成為大人的門檻更靠近一步,又可以
縮回小孩的智商盡情耍無賴。
1997 釜山
「生日快樂。」
她坐在我身邊,遞給我一張紫色的粉彩紙,上面有著油墨未乾,她的少
女字體。
她是成詩媛,程家父母的心肝寶貝,從我有記憶時就在身邊的青梅竹馬。
她的字體從歪七扭八的蟲蟲體,進步到故意裝可愛、把字體寫得圓胖的
少女體,歸功於那個猴子團體……我是說H.O.T……為了寫情書給這團
體成員之一的Tony。
「又是這個。妳每年都用這張紙敷衍我。」
我隨口抱怨,卻不是那麼在意。因為這張紙是她難得給的特權,我從不
浪費。
「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麼用這張紙的人。」抱怨的人是她。
11歲的生日願望,我要她在父母的靈堂使出渾身解數,逗笑哭泣的我。
中學畢業,我借了她的父母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放她一人像個孤兒吹
著風啃熱狗。
去年,我要她代替我做一件不喜歡的事……製作糞便檢體。想到自己的
排泄物會被拿去檢查,就覺得不愉快。
「尹雲宰,你真的是世界上-最最-最-龜毛難搞挑剔要命的臭小子!!!」
當她聽完這個生日願望,吹鬍子瞪眼睛的表情,讓我記憶猶新。
而今年她照樣敢拿這張紙敷衍我。
像是施了多大恩惠,她瞇著笑眼,習慣性的伸出手像逗狗一樣搔我的下巴,
「可愛的小狗狗,還是姐姐疼你。」
我不討厭她的碰觸,但是討厭她不放在心上的碰觸。
我閃開她的手,用力刷了她的臉,「少得意忘形!」
「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她顯然從沒想過要用在我身上,我也是。
*
中餐時間,我的和她的死黨圍坐一桌已是不成文的慣例。
我習慣坐在她對面,在她侃侃而談HOT正入迷,將她插好吸管的咖啡牛
奶順手牽羊喝了好幾口,等她說得口渴,再遞到她手裡,看她無意識
的就著吸管也吸了一大口。
小時候的我們常常這麼分食,我討厭豆子,她什麼都不討厭;我討厭熏
肉,她什麼都不討厭。她只討厭吃不飽,所以程媽習慣準備堆成山的食
物,她也習慣接收我挑剔過來的食物。
從什麼時候起,「分食」對我已經不是一種習慣,而是一種刻意。
她終於意識到我正在分食她的咖啡牛奶,板起臉拿走。一旁的友珍慇勤
遞來她也插好吸管的咖啡牛奶,我寧可拿掉吸管,就著裂縫不方便的喝著。
除了她以外,和別人分享口水,感覺很噁心。
她計畫著要去大邱看猴子團體表演,又隨口使喚我幫她錄下「星星在我
心」的電視劇。
我不情願,卻總是難以拒絕她,只能不斷腹誹程詩源是個不折不扣的笨
蛋傻瓜。
整天講起猴子團體就是滿口的我愛你,從不願錯過愛情劇中男主角對女
主角心動的每個瞬間,甚至能和她媽合唱歌詞寫滿愛情的主題曲。
我抹去她唇邊沾到的醬汁痕跡,她習以為常的接受。
總是望著她,已經不只是習慣。但她仍把我的一切舉動當成習慣,還只
是個不懂愛情的孩子。
*
「尹雲宰,我喜歡你。」
這話當然不是那個笨蛋傻瓜程詩媛說的,而是她的死黨毛友珍,正紅著
臉蛋小聲說著告白詞,緊張的等著我的回應。
通常我的作法是,不予理會,直接拒絕。但是這次對象是詩媛的死黨,
如果我用同樣作法打發,難保不會讓程詩媛愚蠢的要求我和毛友珍交往。
她那種情與義值千金,見不得朋友受委屈的個性,的確是很有可能。
我不能在她未開竅之前,就胡裡胡塗的被她塞給了別人。
我仰望她所在教室的窗,想著這時間她不會有空欣賞窗外景色,應該正
和朋友討論這週雜誌主角又是哪隻猴子……
要等到什麼時候,妳才會用一樣的感情望向我呢?
我微笑,笑裡藏著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澀。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明天……再回答妳。」
*
18歲生日這天,讓我很難堪。
被她的死黨告白;GUESS居然是驚嘆號;被哥哥當眾打了十下屁股……
「你來錄節目啊。」成媽習以為常的看到我在這個時間出現。
「我不就是幫詩媛打雜的嗎?」其實這理由只是其一,其二是寧可在這
裡瞪著不知所云的愛情劇,也不想太早回家面對哥哥的一臉歉意。
我足夠成熟到了解哥哥當時非打我以儆效尤的原因,但情感上無法成熟
的不對此生氣;就像我了解成詩媛對猴子團體只是盲目粉絲的迷戀不是
愛情,卻幼稚的拿她珍藏的錄影帶錄電視劇,洗掉她曾經為別的男人堅
持刺完十字繡的證據。
算了算時間她也應該快到家了,向程媽道了晚安,闔上成家大門後,果
不其然就看見她的身影。
「錄了嗎?」
「錄完了……」
「那就好。」她轉身要進屋。顯然比起關心我今天生日過得如何,她更
關心愛情劇場。
「我今天……」她停住腳步,回頭看我。「被友珍告白了。」
「……聽說了。」她的表情很淡,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怎麼辦?」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她沒有表現得想積極的撮合我和友珍,也沒有表示
反對,只是沉默。
也許我不是單相思?也許她不是不在意我?
我猜測著她的心,端詳她比平常還要淡然的表情,提出一個選項,「要
不要拒絕她?」
向著她,我走得更近,輕聲的問,「要不要拒絕她?」
她沉默著,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也似乎在測試我的耐心。
「要不要拒絕她?」我又問了一次,很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她看了我一眼,反常的像支悶葫蘆,仍然不給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我嘆了口氣,決定不再測試她,選擇投降。我撕下生日許願卡片的一
個截角,遞給她。
無條件聽從一個願望。
「你的願望是什麼?」她問。
想要妳像我喜歡妳一樣喜歡我。
那是我最想要的願望,卻不是現在她能聽從的願望,我明白這一點。
「要妳說『讓我拒絕她』。」
*
2005 首爾
法院的女同事又拿了一疊相親對象簡歷表過來,很顯然鄭女士並沒有
把我之前的警告當一回事,可以為了想像中豐厚的作媒禮金繼續挑戰
我的耐心。
不過,這次我倒不生氣,因為有個比我更沒耐心的人,堪稱無禮的伸
手攔截那疊簡歷,讓女同事帶著嗔怒的表情離開。
「這是什麼?」她低頭翻閱著,披肩微鬈的長髮比記憶中學生頭直髮
更有女人味。
「鄭女士的相親對象推薦書……啊,妳不認識鄭女士,她就是專門撮
合高社經地位的男女的有名媒人。」
「她想從你身上撈油水?」她微笑,那笑弧有顯而易見的嘲諷和挖苦。
我知道她在想我那台破舊的老爺車。
「要不要我拒絕她?」18歲和27歲的她,在我眼裡重合成一個形象。
她的表情不像18歲的懵懂,27歲的年紀已經足夠了解我意指為何。她
瞇細了眼,帶點警告意味。
我伸手輕柔捲繞她的髮絲,重複那句台詞,「要不要我拒絕她?」
她用力拉過我的領帶,讓我不得不傾身靠近她,以免被她勒死。她不
怒反笑,甜美的笑容有當年和水晶男孩的粉絲捉對廝殺的狠意。
「不拒絕的話,你想死在我手裡嗎?」
「要不要我拒絕她?」我笑著又問了一次。
「拒、絕、她。」
她瞪著我,肯定的回答,而我像終於得到禮物一般,開心的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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